接下去的阿兰,失眠了一整夜,孤孤单单地︰她的男人程远,则迷失在牌桌上,全神贯注地,当然就更不可能顾及其它狗皮倒灶的事,包括失眠的阿兰整晚思绪飘向何方,是否有“走私”?早晨的时候,叫阿兰的这个女人再也支撑不住困去了,做了一连串极混乱的梦︰野百合、石蒜花、雾头山、石雕、云海、小米酒以及所有的浪漫……不过一切均在浓厚的雾气中,看不真切,就更别说她想见的、思念的人了。
阿兰正在浑浑噩噩之际,四百余公里外南台湾那个偏僻山区,那个名叫“雾台”的地方,些时正在举办着运动大会。
这天是三月甘九日青年节,又恰逢周六,雾台乡循往年惯例,举办了包括运动会在内的一系列活动,除了彰显这个特殊的节日外,其最主要的目的无非是想吸引原住民青年返乡为乡内的各个村落“们”重燃一丝生机。
台湾自从经济突飞猛进后,由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、商业社会,所有属于农业型态的乡镇均患严重的人口流失,年轻人大量外流的结果,使得这些村落仅存老弱妇孺。
这种情况,在山地部落尤其严重,逼得这些地方首长每逢节日要绞尽脑汁,唤回外流的年轻人,怕他们忘本。
高森对年年举办类型相同的这些节目丝毫不感兴趣,但他年年都不缺席的原因有二︰一、他是报社的地方版记者,平日负责的,就是屏东县境发生的大、小事件,家乡之事更不能自绝于外。
二、更重要的是,他年年都在等一个人,年年等;年年等不着。
今年亦不例外。
不过很显然地,时已近午,运动会已经结束,各部落的人们逐渐散去,要返转回各自的村落继续欢畅,他又要失望一次了。
“乌鲁谷…”
有人在群众中呼唤他的鲁凯族名,他转头打人丛中搜寻。
是罗和平,他的高中同学,属排湾族。
“干什么?”
高森的口气不佳,受心情影响,转头又随着人潮向雾台国小往外走。
罗和平追了上来,一把搂住他的肩膀道︰“朋友,你的魂还在吗?”
“同学。”
高森瞟了他一眼︰“我的魂魄在ㄍ一努浪,永远在。”
高森所谓的“ㄍ一努浪”正是他的故乡,屏东雾台乡的更上端--去露村,属雾台乡的一个部落;你可能不知道,但罗和平这样屏东长大的青年,又是高山族,自然极为熟悉,虽然他是异族排湾。
“ㄍ一努浪有个美少女……”
罗和平居然高唱自编的歌曲︰“乌鲁谷,哥哥想妹,想到酒瓶空。走吧!请我到ㄍ一努浪喝酒。”
高森也被他逗笑了,一把搂住和平的腰肢问︰“ㄍ一努浪有酒喝吗?排湾族的你怎么会知道?”
“大哥…”
和平凑近他的脸道︰“我在ㄍ一努浪有情报员,你知不知道?”
“谁了?”
“你的妹妹--巴塔高。”
罗和平笑得一双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。
“巴塔高?”
高森极诧异地问,他指的是他的小妹高云。
“我要追高云,需不需先向你这个大舅子报备?”
罗和平更加谄媚地问。
“罗和平。”
高森止住了步伐,卸下了他搂在他肩上的手臂道︰“我们是兄弟,那么,高云--巴塔高就是你的妹妹。你说,你能不能娶她?”
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而过;有人向他俩打个招呼,有人默然地捶打他们的肩膊;高森此际的感觉如何,你不知道,但罗和平的心绪我却是深深了解的。
他的心近于淌血,因为他绝未想到他的好朋友会禁止他追他的妹妹高云。
“乌鲁合…”
和平的声音软了下来︰“我们不同族,但是…”
“这不是问题的所在…”
高森停了下来︰“同学,巴塔高不适合你。”
“高森……”
和平生气了,直呼他的汉名︰“杜幽兰就适合你吗?这么多年来,你执意要追求她、寻找她,只是因为你爱她,那么,我请问你,你怎能否定我爱你的妹妹巴塔高呢?”
“这是两回事,你不要并为一谈。”
“高森,爱情没有差别,我爱你妹妹高云,除非她不爱我,否则,任何人都不可能拆散我俩。今天,你执意要分开我们,我觉得…”
罗和平向前冲了两步,再回头对他的同学高森说︰“你的心态不正常。”
高森征了一下,看了看两旁游走的人丛,没再解释什么,搂住他的好友罗和平说︰“ㄍ一努浪,漂亮的女人很多啊,今晚,去ㄍ一梭多吧!”
“ㄍ一梭多”,竟然是他罗和平的排湾族母语,意思是男女之间的一种杜交活动;藉由这种活动男、女互相认识交往,或者成为相恋、结婚的对象,不过演变至今,它已泛指为所有唱歌跳舞的聚会,甚或男女的幽会了。
由雾台到高森的部落约八公里路程,不算长,但山道蜿蜒,高森骑着摩托车弯弯绕绕快不得,便一路和后座的同学罗和平打哈哈;二壮年仍不失童稚之心,一前一后仍要打打闹闹的,倒使这宁静的大武山域添加些许热闹气氛。
“同学,停一停……”
罗和平忽然抱住高森的腰向后扯,仿佛要代他煞车似的。
“和平。”
高森大喊他一声猛然停住摩托车,肩上的相机滑至手腕处︰“你想害我摔到山谷里去是不是?”
我们这乐天知命的小罗面对同学的怒颜却无一丝疚意,只见他朝不远的山壁上一指,竟痴痴地笑起来︰“你瞧,是野百合哩!”
高森顺他手势望去,在万绿丛中的的确确冒出了那么两球洁白的百合花,像是洗炼出来的。
“这又怎样?”
高森余气未消︰“两朵野花要我赌上一条老命么?”
“也是值得啦!现在这是稀有场物呢!”
和平不待他回嘴,跨下机车便朝野百合迎去。
他说的不错。
野百合花曾是这一带山域的一项特产,不过自从大、小鬼湖风景点名声远扬,以及山地管制逐步放松后,假日的游客忽然暴增,这一带的野百合花也忽然消失了。
以他们原住民对这花的崇敬--在过去,族民非得有特殊功绩,酋长才会赐以百合一朵,戴在头冠上,以示荣宠看来,你就能体会出我们这小记者内心突忽涌现的感伤了。
优越的民族带来繁荣进步的同时,也带来了垃圾;他们自以为给了你什么的同时,也攫夺了更多。
这到底是生机抑或灭亡?我诚心地问你。
这一路山径原不是这般的,它没有发烫的柏油,路面窄小难行,遇风雨更有坍塌之虞,不过,赤脚踩在那土地上的感觉真是美好,就仿佛那地气能顺着脚底板的穴道打通全身的筋脉一般,通体舒畅。
在高森幼年时,他每日都得带着弟弟妹妹们踏过这山径,往下到雾台国小念书去,有时会和杜幽兰同行,不过她是在叔叔的背上就是了,也因此,和杜幽兰同学的他妹妹高云,便会吵嚷着也要他这大哥背她。
不仅止土地的不同,那时节漫山遍野尽是野花、松鼠、兔子、鸟虫也不少。
他经常摘了一丛偷偷塞给在叔叔背上半睡半醒的幽兰,高云也吵嚷,他不理;他宁愿背她,但花间事,只属于他和幽兰的,无可取代。
他就是这样从小喜欢那个丫头,连第一次做爱也是在花间的,如若高森腼腆不肯告知于你,那么尔后就由我代他说个淋漓吧!罗和平总算把那两朵野百合弄到手了,没话说,好兄弟,一人一朵吧!
“等一下你可以送给颜如玉。”
和平跨上机车,在他后腰掐了一把,续道︰“晚上她会回报你哩!”
他笑得十分暧昧,谁都听得出来个中含意,难道没有引起你的遐思吗?
“那你的那朵要送给谁?”
高森发动机车后问。
以前他不会猜出,但现在恐怕连你用膝盖头也想得到,此人非谁,正是从小吵着要哥哥背上学的高云罗!。